郭润文
中国国家画院油画院副院长
中国油画学会副主席
广东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教授、造型学院院长
记者：在您的作品中，人物情态呈现缓慢的画面感，这是出于对绘画功能的思考，还是其他方面的因素？
郭润文：每个画家的绘画形式都有各自的特别倾向。在我的个人风格状态下，呈现出来的样式给人感觉会比较凝重，油画感比较强，这是观众对我的绘画的理解。在我个人看来，我目前的绘画状态跟 20 世纪 90 年代有所不同。90 年代我追求绘画的质感、绘画的丰富性、绘画语言的丰富性。那个时期类似《天惶惶地惶惶》、《永远的记忆》这些作品，可以观赏到非常丰富的画面质地。当前阶段，我的绘画逐渐走向高度概括的状态，将画面上需要的东西加强和放大。因此现在我的画面概括而洁净，主题更为突出。
记者：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现在的画面形态，是画面因素简化的结果？
郭润文：对，是绘画语言简化的结果。从人物形象的特征、表情包含的内涵，由里往外地逐渐抒发、释放，这种处在缓慢的过程中的表达，以内敛而非外露的形式在画面中表现。因此，我的作品需要人们多读、多观察，画面的情绪是在较长时间的阅读中慢慢显示的。
记者：您的画面观感经常与过去的风景、人物、物件联系起来，您之前谈过是对旧的时空形态的留恋，这种情感目前在您的画面上是以怎样的形式延续？
郭润文：上个世纪在我的画面上时常产生对之前某个阶段的东西的怀念情绪。在之后的绘画中，我逐渐把我的个人情绪放在对过去的追忆状态中，试着把现在我身边的东西、生存的状态有效地发挥出来。和别人不一样的是，我的这种发挥是借用过去的思维、事件表达对当下的认识，因此，在我的绘画中就产生了时光交替的状态-这是我常运用的手法。类似《大家闺秀》这一作品就可以清晰地看到时光的交错痕迹。在这些作品中，对过去时光的怀念同我现在的现实生活并非隔绝而是有效地联系在一起，反映了我对当下的态度和看法。
记者：通过两种时空形态的交织，再以旧的时空形态反映出对当下的思考。
郭润文：对，所以我的绘画里存在超现实主义和象征主义的因素。
记者：除了因为您大学学习戏剧专业，还有哪些因素促成了您作品中的舞台感？
郭润文：对你说的舞台感，我的理解是比较有意地去强调某些内容，是对画面气氛的凸显，并不是表现舞台上的东西。我对绘画气氛的要求非常严格，这确实与我大学时读戏剧专业有一定的关系。在戏剧舞台上，气氛的表现形式非常重要，是一种烘托人物和事件的表达手法。我在学习戏剧的过程中，有意无意地把这些东西逐渐引入我的绘画，这其实是一个很危险的东西-舞台上的气氛，会让人感觉是刻意为之，有点做作的形式在其中，给人感觉与现实生活中的气氛有一定距离-如果把握不好就会形成这样的感觉。我极力削弱这种感觉，使我的绘画气氛回到现实、主观的表达。这种主观的画面表达氛围是我画面创作的主要环节。这种气氛的描述同时也反映在人物和环境上，一幅绘画的人物和服饰，他的表情、动作同周边环境的融洽，这些细节、内容和形式建构形成的对气氛的表述是我画面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
记者：一般认为您的绘画是写实的，对您而言写实和抽象的界限是什么？
郭润文：写实绘画的概念就是客观形象的再现，是有具体形象的、观众能够判断出它的形象的。抽象绘画实际上是建立在具象绘画基础上的一种方式，它把所有的外物形象重新组合成一种抽象的状态，使观众理解成绘画的节奏、韵律、气氛、情感等因素。我的绘画因为画面上有写实的内容，属于具象写实的绘画，但是同时画面里也具有很强的抽象因素。比如说在作品中的一个大环境里，我可以把画面中任何一个局部环境抽离出来，变成另外一张作品，这张作品就成了一张抽象画。排除了我画面里的具象写实因素，剩下的就是抽象绘画。那么这种抽象绘画是什么东西呢？其实就是绘画中的“绘画感”。“绘画感”这东西很重要，西方历史上重要的艺术大师伦勃朗的作品就具有“绘画感”-我们把他作品中的任一暗部取下来都是一张完美的抽象性绘画，我的理解这就是抽象与具象交织共存的“绘画感”，使画面显得生动而富有冲击力。这种抽象绘画与具象绘画的交替非常有意义，与照片和其他的艺术有所不同，纯属绘画的范畴和元素，也是我极力保持的创作状态。
记者：您的绘画里表达出诗意、宁静的理性范式，有哪些审美因素促成了您目前的绘画语言？
郭润文：一方面，这跟我平时对事物的关注，对文学、诗歌、电影这些东西的关注有一定关系。另一方面，我对所想表达的具象人物的选择近乎苛刻，希望在作品中表达的不是一般的、常见的人物形象。这种对人物形象的选择不是表面上的好看、漂亮，我所追求的是具有独特的人物内心气质，所以往往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参考和寻找才能找到符合理想的。一旦找到了我就会非常仔细、深入地去了解、去表现，形成我的作品中特殊的人物气质。现在也许观众会理解成一种诗意的形象特征、一种郭润文的符号特征，我想这跟我长期对人物形象的观察、在人物选择上有自己特殊的取舍，以及对人物形象的爱好，有一定的关系。记者：您曾经说“从横向比较来看，中国油画目前在世界范围内是处在第一流的状态”，单纯从您强调的绘画技法方面来说，您认为目前广东以及国内艺术在创作技法上达到这种状态吗？
郭润文：这是经过我长期在国外的现代博物馆、画廊观察学习，以及同国外现当代画家的交流中得出的结论。在中国从事油画相关事业的少则有十几万人，这些人都在全心全意、从内心热爱着油画这种艺术，并且仔细地研究。我常讲人生就是一辈子，19 世纪以前的大师们他们活一辈子，我们也是活一辈子，他们在创作中给我们留下了非常灿烂的艺术瑰宝，他们能够实现的东西中国人为什么不能实现呢？而且中国现在国门大开，艺术家可以自由地到国外欣赏大师原作，从原作中吸取养料。另一方面，在西方实际上油画已经被现当代艺术冲到比较边缘的状态，研究这门艺术的人越来越少，他们对老祖宗留下的油画继承也就越来越少，而在中国不一样，有十多万人在研究这个，没有中断过，并且到现在为止还有很多人在从事这门艺术的研究。中国人本身就心灵手巧，有这么好的国内及国际环境，以及中国现有的经济状态使我们具有更有利的条件去学习西方 19 世纪前的文化艺术，所以现在中国优秀艺术家的作品在国际上确实是处在一流的状态的。如果横向比较的话，中国现当代的油画的确是站在比较前的位置-当然我们不要纵向比较，19 世纪以前的大师们创造、研究出油画艺术，几百年以来他们所积累的丰厚的文化是我们无法企及的，但中国现当代的油画跟同时代的其它国家比较，在世界上的确是一流的。
记者：西方艺术从架上绘画慢慢走向其他表现形式，而在中国仍旧是架上绘画占据更主流的地位，您认为跟西方的多样艺术生态相比，我们是否相对保守？
郭润文：我一直认为当代艺术触发了中国艺术的发展。从 1985 年开始算起，中国当代艺术也发展好几十年了，对于这些艺术家们同西方现当代艺术接轨、一直保持着紧密的联系，这点是无可厚非的，但是有一些带着强烈的模仿性，这也是一个现状。中国目前的架上绘画保持着基本主流的状态，这与中国的国情有一定关系。在中国不管是艺术创作阶层，还是观众的阶层，或者是政府的阶层，都是认可架上绘画的。对于比如装置这些其他形式的当代艺术的发展和接受，以中国现有的条件来说还是有限制的-假如你有一个巨大的装置作品，可你连摆放的地方都没有，就更谈不上收藏了，类似状况就约束了中国现当代艺术的持续发展。但是也有一批不错的当代艺术家还在持之以恒地研究中国当代艺术同世界艺术的联系，这些是值得我们赞叹的。但是我认为现当代艺术的发展太过广泛了，它的面越来越宽，架上绘画和架下的装置等其他艺术都在不断的发展，架上的绘画在中国依旧处在比较兴旺的状态，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记者：您认为中国以后的艺术是否也会像西方一样，更多地转向架上绘画之外的其他现当代艺术形式发展呢？
郭润文：这种可能性是非常大的，因为中国和世界呈现大同的状态显然越来越明显，中国的经济发展越来越同西方保持一致性，甚至还有某些方面超越西方。中国今后的艺术发展与中国的经济发展、国内的审美意识保持着紧密的联系。西方艺术过去也是从传统的架上绘画艺术形式逐渐发展到现当代的形态，它跟国家和人们审美意识的发展密切相关。中国也是一样的道理，不过我认为这种发展路径可能不会与西方那么一致，我们有自己的发展途径和方法。但是不管怎么发展，架上绘画都会保留下来，哪怕是作为一个非常边缘的存在-越边缘的可能越经典。我认为以后依然会保留下去，只不过它可能会越来越萎缩，在一个比较经典的状态被少部分人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