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子和橙子的快乐(数字版画) 106×140厘米 2024年 张杰
画家张杰的作品,常常像是一个谜题,引人深思。他的画作给人的感觉很复杂,蕴含着一种不可言说的东西,这也构成了他独特的艺术语言。
近日,“如是·张杰艺术展”在湖北美术馆开展。走进展厅,乍一看,他的作品时尚、艳丽、璀璨,如繁花绽放,细细品味,却能感受到不安和焦虑。一些常见物,或者变异的常见物,被不合理地拼凑在一起,构成了热闹而又荒诞的景观。这些景观大多数是动态的:漂移,喷发,绽放,蔓延……即使静物也能让人感受到时间的喧闹和印记。所有的景观,似乎都被一种神秘的、宿命般的力量牵引。观众不禁会想:它们的后来呢?后来会怎么样?
金庸说,“人生就是大闹一场,然后悄然离去”。张杰的画作仿佛就是约着我们目睹“大闹”一场的最后喧嚣,想象它悄然离去后的寂寥。
张杰显然是有备而来,似乎是要成心拿这批画“挑事”。相对于张杰过去的画作,这批画几乎等于“背叛”,甚至可以说是“离家出走”。这种决绝,对天秤座的张杰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他丢掉了从小相伴的画笔,转而用平板电脑和绘画软件作画。这种“断、舍、离”恐怕不是轻易用尝试、创新就可以解释的,这相当于主动离开了几十年的舒适区,把自己放逐到一个人迹罕至的荒岛。幸好这个岛上还有大卫·霍克尼这样的杰出艺术家为伴,让张杰不至于完全成为一个孤勇者。
更重要的是,这批画丢掉了张杰长期依赖的绘画媒材,以及通过形体、色彩描摹对象所形成的身体感知和肌肉记忆。如果说过去绘画媒介是张杰延伸的身体。那么现在,它被张杰放弃了,他要重新在电子媒介中寻找具身性,重新建立新媒介和身体之间的联系。
庄子有“得鱼忘筌”和“得意忘言”的说法。这两个成语说的大致是一个意思,讨论的是工具、语言、手段与意义、内涵、目的之间的关系。在艺术创作中,绘画媒介、绘画技能、画家身份统统都是工具,都是“筌”和“言”;只有艺术本身,只有“鱼”和“意”,才是艺术的目的。一个画家难的不是掌握工具,而是对艺术真谛的领悟,是在艺术实践中所形成的眼光和趣味。张杰显然是一个真懂艺术,能够品鉴艺术之美的人。
为什么张杰在湖北美术学院附中和基础部能够成为深受学生爱戴的好教师?为什么一个油画家可以把美术馆做得如此有品质?原因在于他是以一个艺术家的敏感和心性去指导学生,以别致、细腻的审美眼光去衡量美术馆的。在张杰的生活和工作中,他始终不安于现状,总是思考着如何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
许多画画的人对绘画这件事存在着一种整体性的误解,认为只要不断学习、积累,肯下功夫,就能得到力量与智慧,艺术就能不断进步。事实上,在一个多元并存、包容开放的时代,或将消失的可能正是那些工具性的元素,而艺术的价值在高科技时代越发显得珍贵。在今天,究竟什么是艺术?艺术到底能做什么?再次成为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艺术史是奇妙的。对过去而言,它们并没有消逝,今天就是过去的结果,这就是传统的力量。同样,今天艺术也不只是为了现在而存在,而是为了决定和塑造未来。因此,今天的创作只有在走向未来中才有意义;同时,未来也已经参与到了今天的创作中。所以,艺术的当下,既包含了过去,也指向未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张杰的绘画是当下的。他的作品是法国思想家居伊·德波所描述的“景观社会”的表征,是关于“景观社会”的警世危言。居伊·德波认为,因媒介和图像的泛滥,原先鲜活的生活被转变为一种景观化的镜像。
张杰用虚拟绘画的方式,描绘了景观社会的图景。他将鲜花、草、水果、石头、陆地、船、飞机、海洋等各种真实的符号不合常规地拼凑在一起,通过隐喻、借代的方式,向我们描绘了一幅景观化的社会图景。它们夸张、艳丽,荒诞、怪异,表达了作者的忧虑和批判立场。
张杰所采用的电子媒介,恰好与这个景观社会相对应,它的色彩极其鲜艳,图像极其时尚,各个元素都极为吻合当今的消费时代……在这个过程中,谙熟传统审美的张杰大胆放弃了传统媒介,他换了一支“新笔”,获得了艺术在今天新的可能性。他对“景观社会”这种淋漓尽致的表现,或许是传统绘画媒介难以企及的。
张杰可以感到宽慰,一个画家无法改变世界,也无意左右他人,但只要有人读懂了他的画,哪怕只有很少的人会意,他都会欣喜不已,因为他们共同分享了那个秘密的花园。
(作者为中国雕塑学会秘书长、批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