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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文俊访谈(四):广结中国文人的父亲

      作者:李媚2015-03-21 08:19:22 来源:雅昌艺术网专稿

        导言】这是一篇搁置了5年的访谈,原是为民族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庄学本研究》提供的,但是这本书一直没出来。庄学本是中国影像人类学的先驱,是中国摄影大师,他的贡献无论在人类学还是影像艺术领域都是具有非常珍贵价值的。让这篇对于前辈大师的访谈与去年对年青艺术家们的访谈形成一种回应,也算是对两个不同时代的比较吧。

          时间:2009年11月21日

          地点:庄文俊先生居所

          庄文俊访谈(四):广结中国文人的父亲

          庄:解放以前的日记,我记不太清了。他给我的东西除了有些照片,解放以后的日记是挺全的,都是小本,活页的。一撂,有一尺高。那时候我的条件确实很差,人都没地方撂呢。去年我看到有人拍卖叶浅予送给我父亲的画,当然不是大画。当年我对我父亲说,你这些东西我都管不过来,你这几幅画有哪个朋友喜欢的话,你就送给人家好了。完了我父亲就把他的那些画送人了。送给谁我也不知道。

          李:知名的画家送给你父亲的画,还有谁?

          庄:有张大千的画,那是在康定的时候送给他的。还有于佑任的字,是在康定和上海的时候给他的。

          李:实际上他广结中国文人呀

          庄:那当然,实际上,从34年开始,别看他是小年轻,可是他能跟华西大学的名教授很熟,头一次见面就在人家里吃饭,后来人家还陪他上山玩。他能上将军那儿去,将军给他开信,还为他一级一级布置下去,让下面的人接待他。所以他到下面去,人家就都知道了。

          李:那时候他还是个个体,没有组织背景。

          庄:就是马鹤天给了他一个开发西北协会调查西北专员,这还是事后,见那些将军的时候还没有这个头衔呢。他就是一个三家报纸的记者。

          李:《申报》、《良友》、《中华》,这三家对吗?

          庄:对,像《中华画报》,我父亲还没回到上海,《中华》已经发表他的图片了。我也不知道他做了多少工作,这些主编跟他是什么关系?

          李:他还没回来《良友》不是也发了很多报道吗?实际上那个年代他们之间有一条通畅的供稿路线。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只是慢一点而已。

          你父亲回到上海之后的是怎样的?

          庄:回到上海就到街道办事处把材料交了,人家看完材料说,你就这点事呀?!就这点事就被弄回来了。

          李:材料上写的是什么?

          庄:大概是官僚政客、买办资本家,为反动派服务,与党离心离德之类的吧。完了以后问的第二句话:你为什么不参加民主党派?

          李:对呀,他为什么不参加民主党派呢?

          庄:他没兴趣,他的兴趣都在少数民族上面呢。然后的话,过了两三年,他就中风了。其实以前我父亲身体很好。老马说以前跟他出去的时候,走路都跟不上他。我跟他一起出门的时候,走走不行了,赶紧跑,要不跟不上他的。

          李:你们之间通信吗?

          庄:写信。我每年都到萨空了家,了解一些情况。75年,情况要好一些了,我跟萨空了说,我父亲想回到北京来解决自己的问题。萨空了说,好啊。那天在我谈到民族出版社当年搞他的情况时,萨主任生气在大声说:什么搞你父亲,你父亲有什么好搞的,搞你父亲就是搞我!

          我听萨空了这样说,我马上把我的工作证给我父亲寄去买火车票,要不然的话,到北京的火车票是不能买的。那时候还是文革期间。

          李:是他自己来北京的吗?他不是中风了吗?

          庄:他自己来的,虽然中风,但不是很厉害,行动还是自理的。他来到北京之后的话住在我家里,到出版社,出版社派人到家里来,让我父亲退职,我父亲不同意,他要求退休。这事就给撂在那儿了。

          后来,萨空了跟丹彤都是民委三人领导小组的成员,有一次到民族出版社检查工作,检查完后,萨空了开了个头就问:庄学本的问题解决得怎么样?出版社领导作了汇报,这时候丹彤必须得表态了,他说赶快解决。很快,一个礼拜还是十天就解决了。退休。给了五百块钱的困难补助。退休工资按原来级别发。

          李:他原来的级别是行政多少级呀?

          庄:最早行政十三级。

          李:那是高干哪!

          庄:后来评编辑五级,拿180多块钱。吴波给国家民委管财政的副主任打了电话,给了1000块。我给我父亲说,别再找了,财政部长说话,人家就给了1000,就说明人家有规定。人家的这1000元还是分两次领出来的。

          李:他的问题解决了之后,是不是一直就在北京生活了?

          庄:在北京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我有个亲戚来北京看我们俩人的条件挺困难的,跟我俩个妹妹和母亲商量,又把他接回到上海了。我那个时候是车间主任,他们看到我够忙活的。

          李:你母亲是哪年去世的?

          庄:我母亲是95年去世。

          李:他是哪一年回上海的?

          庄:不记得是哪年,大概是82年吧,他还参加了全国文代会,出版《少数民族摄影选》之后,才回去的。

         李:除此之外,还做了哪些事呢?

          庄:他把底片给了民研所(编者注:社科院人类学民族学研究所)。

          李:这些底片交民研所之前在哪儿,在你们家?

          庄:不在我们家。但是在我们家给照片写的说明,那个时候名义上已经给了社科院民研所了,人家没有说明弄不了,所以让他写说明。写说明过程中,也确实撕掉了不少,原则上是党政军等阴暗面的,底片撕掉。送给刘文辉家里两张底片,就是那个时候送的。

          李:难怪在整理庄学本图片时,有几张国民党军骑在马上的照片,没有底片也没有说明,搞不好是那时候漏下来的。

          庄:另外像抽鸦片,鸦片馆这类的阴暗面,都撕掉了,还撕了不少国民党军政活动的照片。

          李:在捐给民研所之前底片是放在哪里呢?

          庄:在民族出版社的档案库。就因为在那儿就没毁掉。

          李:存放在民族画报的那些底片是怎么回事?

          庄:不太清楚,也可能是我父亲被开除时被民族出版社没收的。“平反”时民委明确批示:“全部退还本人”。

          当时民研所看到这些底片,感觉是很好的东西,他们想要。但他们让我父亲动心要交给他们的是什么呢?他们说要请我父亲当顾问,然后,我父亲才答应把这批东西给他们。我记得有个人来我家里好几天,和我父亲一起写说明。后来请我父亲当顾问的事也没落实,我父亲为此很不高兴。后来人家写了封感谢信,给了三千块钱奖励。后来我父亲对他们提出来过请他当顾问没落实的事,也对萨空了、杨静仁写过信提及此事。但是东西都给人家,他们也管不了,谁也没辙。

          李:请谈谈你父亲去世前的一些状况。你们之间有没有一些你印象深刻的谈话?他对自己的一生有没有什么对你说过什么感慨之类的?

          庄:我不在跟前。父亲去世之后我才回去的。在他身边就是我两个妹妹和母亲。

          李:但是他把自己一生的成果都交给了你,他有什么愿望吗?

          庄:也没说保存不保存,反正他是看不到了。交给我没也交待什么。他解放后的日记如果当时他说一句话,让我保留,我不会当废纸卖的。因为认识不到。解放以后的东西没地方放,算了吧,处理了吧。还有一些民族调查的表格,是民国时期中央研究院发给他做调查的表格,那些表格做得挺好的,比A4要大一些,纸也挺厚的,挺多的,有十几公分这么高。一个人一张,土族、玉树那边、彝族,他都做过体质测量。彝族是因为西康省政府给他出版调查报告了,要不也留不下来。

          李:就是说,他所到过的地方,都做了体质测量?

          庄:是的。藏族、彝族、土族是做了,别的民族没有印象。

          李:除此之外,还有没有关于经济、政治制度、体制的调查?

          庄:我没有印象。印象深刻的是就是体质调查。

          李:这些东西非常重要,代表了庄学本在人类学研究中的专业水平,如果仅从照片,我们是不能做出影像人类学先驱的定位的。

          庄:1941年成立中国边疆学会的时候,顾颉刚就请我父亲去了并选为理事。里边的人都是有一定社会地位和专业地位的。

          李:他在民族学领域里的成果应该是比较显著,要不然这么一个没有专业资历的人,怎么能够在这些高水平的专业组织里有一席之地呢?

          庄:还有一个亚细亚学会,后来没有人提,我父亲从来没有提过。国民党的头头脑脑都是这个学会的成员,蒋介石还排在二、三十多位上,我父亲是最后一个。那时候我是小孩,一看那个协会的名单,吓死了,总统和那么多名人都在上面呢,这些人都了不得。

          还有1934年开发西北协会,是马鹤天介绍参加的,他在那里面任调查西北专员,徐益裳的中国民族学会在1948年改选时他被选为后补理事。华西大学博物馆名誉顾问。这些他都交待了,所以我才知道。

          李:他的日记里写了中山文化教育馆委托他收集少数民族文物,日记里有写:收集少数民族文物××件,数字是空白的,这些民族文物的收集情况是怎样的呢?为什么数据是空白的?

          庄:土族的文物他肯定是收了,他交给了南京的中山文化教育馆,这个我知道,其他我不知道。并且,中央民族大学有我父亲的东西,我对此有点怀疑。我知道的就是四川民研所有。

          李:那是怎么留在那儿的呢?

          庄:是赵培中说要给我父亲办展览,他给他们的。除了印度的,还有少数民族的。那些都是我父亲亲手放的照片。

          李:你们家里有他亲手放大的照片吗?

          庄:除了小样片之外,都是废片。有几张印度的黑白照片,他自己手工着色的。这几张照片回顾展的时候都展了。

        李:你是你们家学历最高的,你妹妹们都没上大学?

          庄:她们正赶上文化大革命,所以没上大学。

          李:你父亲对你们的教育应该是比较重视吧?

          庄:要说也是,他为了给我一个好的学校,我周围没有好的小学,他就跟他教育局的朋友打个招呼,让他的朋友来学校看看。后来教育局就买下一个奶粉厂旧址,作为浦滨小学的新址。后来我父亲和当地的几个朋友凑钱,又盖了一间教室,可以供50个学生上学,当地可能是最大的教室了。这个小学就算是在当地比较好的。后来考的洋泾中学,也是浦东最好的中学。

          李:你考大学的专业是你自己选的吗?你没听你父亲的意见吗?

          庄:是我自己琢磨的。我喜欢学工科的。

          李:你父亲好像对科学也非常有兴趣啊!

          庄:是。

          李:这是不是和三十年代他所受的教育有关系。

          庄:应该是有的。只要对国家有益,对人民有利的事他都有兴趣,像他搞“林麝饲养和活体取香”曾获国家发明奖二等奖。

          李:我要问的差不多就是这些,遗憾的是,记忆太有限了,太多的细节流失了,实在太遗憾了!

          庄:我跟我父亲在一起的时间毕竟是少。他的好多东西,当时我感觉到没有必要留。尤其是相同的东西。我在工厂的时候,每次工作调离开时,我就把工作中的许多与下一步工作无关的有关东西全处理了,因为住房太小了,父亲的有些东西我留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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