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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文俊访谈(三):父亲的“西藏”情结

      作者:李媚2015-03-21 08:16:14 来源:雅昌艺术网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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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言】这是一篇搁置了5年的访谈,原是为民族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庄学本研究》提供的,但是这本书一直没出来。庄学本是中国影像人类学的先驱,是中国摄影大师,他的贡献无论在人类学还是影像艺术领域都是具有非常珍贵价值的。让这篇对于前辈大师的访谈与去年对年青艺术家们的访谈形成一种回应,也算是对两个不同时代的比较吧。

          时间:2009年11月21日

          地点:庄文俊先生居所

          庄文俊访谈(三):父亲的“西藏”情结

          李:你知道他到北京的过程吗?

          庄:十一国庆节,报纸上登的有哪些人参加新中国成立大会,他看到吴波了,吴波是护送班禅行署的工作人员,可能他们俩人还是合得来的,卢沟桥事变后,吴波上延安,他跟我父亲说,我要上延安去,咱们俩一块走吧,我父亲说他还要上西藏去,没有去延安。以后他们就没有联系。他在报纸上看到吴波之后,就给吴波写了封信。吴波在财政部。然后吴波马上跟刘澜涛说,刘澜涛当时在哪个部门我不知道,说完之后,刘澜涛请示完后很快就表态,让我父亲马上到北京。49年父亲到北京是为了解放西南,当时解放军在西康,但是有些土司跟解放军打,丹巴的土司跟共产党打了三次呀,土司打不过就跑进山,然后聚集人再来。我父亲到北京的第二天,朱德马上就接见他,了解少数民族的情况,就是要打西南,如果打西南不是很顺利和平解放的话,我父亲要调到刘邓大军那里去工作,那里需要有这样能够了解情况的人。

        庄学本摄影作品

          我父亲赶紧回上海把康藏贸易公司结束了。从北京回来的时候给我买了一件羊皮的茄克衫,身子是羊皮,袖子是单的,把我冻得够呛。还给我刻了个图章,篆刻,还挺精细的。过了年他就到北京来了。

          李:你平时见他写书法吗?

          庄:没见到他练字,开除了以后练字了。练毛主席诗词,不能胡写呀,只能写毛主席诗词。

          李:他的字写得很漂亮

          庄:我的一个亲戚在我父亲那里干活,我父亲就要求他练字。

          李:50年他到了北京,你们家就搬到北京来了吗?

          庄:50年年初到的北京,我们家没有搬,我还继续在上海念书,念初中。

          李:你们是哪年从上海到北京的?

          庄:实际上到大学毕业分配的时候,我一个人到北京的。我在南京上的大学。

          李:参加中央访问团,以及工作的情况呢?

          庄:一到北京,他就参加藏民研究班,据说当年跟阿沛阿旺晋美的藏军一仗就把西藏的问题解决了,藏军11个团被打掉了9个,当然那个团很小。所以就不需要我父亲去刘邓大军那里工作了。

          李:除了日记上写到的,我想知道许多你们生活的细节,比如父亲对你的教育、你们的日常生活之类的。毕竟是一个新的制度和时代了,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你父亲在民国时期所受的教育,社会氛围,肯定是非常不一样的,这种时代的大变革,具体反映到你父亲身上,你有没有发现他有些什么变化,他思想的转变是怎样完成的?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庄: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北京工作,但我们实际不住在一起,我住在永定路,星期天回去呢,也是随便闲聊,比较认真的给我说说过去的历史,大概只是两个礼拜。

          李:这是哪年?

          庄:好像是62年。

          李: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要把他以前的事情对你说呢?

          庄:他可能想让我知道他一些经历,因为我到了北京了。61年到了北京了。是在两个礼拜天的时间,对我说的。

          李:这之前你不知道你父亲的经历吗?你应该看到过一些报道。

          庄:看到过一些。过去留在家里的《良友》画报,《中华》画报,后来《大众摄影》他给过我一套,《中国摄影》也有一些。这些杂志是他给我寄到上海的。

          李:那就是说,你到北京到父亲被开除公职,你也应该和他一起经历了这个过程吧。

          庄:64年11月份,黑伯里来了,萨空了就不兼民族出版社社长了,黑伯里来了就干了这事,一下开除了5个人。后来,茹遂初给我念叨,他们西北画报调了13个人上北京,就他到了北京以后留在人民画报,剩下的全到了民族出版社,后来一个不留,清除出民族出版社了。

         李:都开除了?

          庄:什么名义不清楚,但是都不在民族出版社了,反正都没有好果子吃。黄修一给弄成了右派。完了以后发到南方去了。一个都没留下来。

          李:你父亲反右的时候没当右派吧?

          庄:没有。但是也挺危险的。全国政协双周有个座谈会,他是参加者之一。反右中鸣放的时候,有一次章伯均把小车停在我家门口,接我父亲参加会。我父亲让人告诉下面的人说:“不在家”,没去。如果去了,即便一言不发,也跑不了。

          李:他有预感吗?

          庄:我父亲不是个政治性强的人物,他没在政治上显露什么才能。

          李:新中国建立之后,在这样的种意识形态之下,他应该是过得并不太快乐的,你有印象吗?

          庄:没有,大人的事是不会流露出来。打老虎,他被关了,家里根本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有点感觉,是我到了这里以后,那时候搞超声波,我父亲拿了几根铁管,他跟我念叨,“搞超声波,这东西挺好的。”我劝他别搞。我在学校大跃进的时候搞过,学校条件多好,都没搞出什么名堂,他能搞出什么呢?给我的感觉,他越出了工作的范围,有点惊讶。

          另外,他名义上是画刊编辑室的副主任,画报编辑部副主任,实际上只有画报编辑部主任出问题的时候,他才管民族画报的事,一般情况下,他不管画报的事情。他先后主持编辑出版了28册画集。

          李:他实际上被专门请到北京来工作的知名人士,他应该是有蛮特殊的位置,他怎么会到了民族出版社的体制之后,就不被重用了呢?他50年不是还参加了中央访问团吗?

          庄:他参加的藏民研究班是级别比较高的,跟天宝是同级的。后来天宝是西藏自治区的主席嘛。他一到北京就到了这个研究班培训学习。这个班结束的时候,他属于少数几个单独受毛主席接见的,被单独接见的大概只有四五个人。完了以后,到中央民委当参事,参事期间随中央访问团出访。他是刘格平那个团的分团委,不是一般的记者。

          李:对呀,他还是全国政协双周座谈会的参加者,按道理,他应该是在个比较重要的位置。中国摄影家协会成立的时候,他是理事呀。

          庄:对呀,实际上要办个人摄影展,他是头一个。但是57年反右斗争开始了,后来没办了。

          李:我感觉比较奇怪的是,从社会职务和参与的事情来看,他是比较有地位的,但是在具体的工作单位,又不在一个重要的位置上,这是为什么呢?

          庄:那就说不上来了。

          李:那是因为他是民国时期过来的人吗?

          庄:像民族画报,是跟新闻线的,很重要,是党的喉舌。画册是另外一码事。画册只是配合比如亚非拉的会议呀,总理要出国需要配合呀,这类的事。

          李:作为民委的参事,他有没有做过些什么具体的事?

          庄:他参加了两次中央访问团,出过两次访问画册。人民画报有个副册,有8个页面,我父亲负责。马鼐辉是他手下的。这8个页面相当于民族画报的前身。

        李:他负责的这个副册,家里有吗?

          庄:我看过几期,但没有留。民族画报应该有吧。旧知识分子参加过国民党,肯定不能当正职,你不能占着要害部门。

          李:一方面他很积极地投入新中国的建设,但是另一方面,他的内心是不是跟现实也有一些冲突呢?遗憾的是他留下的文献中,很难找到这个关于这个过程叙述。

          庄:我唯一知道的是反右的时候,那个会他没参加。这是他告诉我的。被开除时,其实我当时事先不知道,完了以后,我父亲给我工厂打了个电话,我在友谊宾馆开会呢,那时候我是工厂第二梯队的人物,相当于未来的总工程师,已经报到北京市委去了。我的同事告诉我,你父亲打电话找我。我一回电话,感觉问题严重了,他在电话里说,你来一下吧。那是65年3月底。我赶紧回家,他把情况向我说了一下。

          李:他是怎么给你说的呢?

          庄:他说单位要开除我。我说,萨空了离开出版社的时候,不是说了,你要有什么事的话,找我。

          李:萨空了为什么在他离开民族出版社的时候要对你父亲说这一番话呢?是不是他已经预感了什么?

          庄:54年打老虎,61年还是62年又对他本人成份审查了一次,那就是折腾完了以后,结论是职员。萨空了这话不知是什么时候对他说的。我说那你找找萨空了看看吧。我父亲给萨打了电话,一打电话,出版社也很紧张,因为牵涉到上面的事。完了以后的吧,他说不应该再找萨空了,这事已经到这个程度,人家已经批了,我要找也是找出版社的领导。后来,他找了黑伯里,黑伯里给我印象是个商人,尽管他资格挺老。他说,你回上海,可以不讲开除嘛。4月8号贴出的通告,通告出来后就是三、二天有人押送,不知道是叫押送还是叫护送,反正你得走人。人家陪着你到上海。

          李:那是个家呀,家有这么多东西呢?

          庄:家具就不要了,反正你得搬走。

          李:日记是什么时候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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